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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副情景俱佳的對聯(lián)
三個視死如歸的男人

作者: 易文 來源: 菏澤日報 發(fā)表時間: 2022-07-05 09:48

大明湖是濟(jì)南的一塊寶地,寶地里面還有一寶,即湖畔的鐵公祠;鐵公祠里也有寶,就是它們兩旁這副對聯(lián):

湖尚稱明問燕子龍孫不堪回首

公真是鐵惟景忠方烈差許同心

對聯(lián)是專門為鐵公祠而撰,撰者系清代文人嚴(yán)正瑯。

之所以稱這副對聯(lián)為“寶”,一是因?yàn)樯舷侣?lián)一共只有26個字,卻準(zhǔn)確生動地概括了鐵公的精神境界,描繪了鐵公鐵骨錚錚的硬漢形象,用燕子龍孫的不堪回首和景忠方烈的差許同心,襯托出鐵公的傲骨、不屈和偉大。這副對聯(lián)看上去平淡無奇,反復(fù)誦讀卻是氣象萬千。短短兩句,體現(xiàn)了作者的“春秋筆法”。二是來到這鐵公祠的游客,無不對著這副對聯(lián)品評一番,理解也是千差萬別。除了“公真是鐵”四字理解基本一致,其他則是仁者見仁、智者見智——燕子龍孫指的是誰?不堪回首是什么意思?景忠方烈是形容鐵公的忠烈,還是另有所指?景忠、方烈是兩個人名嗎?而背后更大的疑問是:這些人為什么如此鐵骨錚錚、不屈不撓、大義凜然、視死如歸?

正是因?yàn)橛羞@么多的問號,才讓鐵公祠更有魅力,從而吸引更多“尋寶者”紛至沓來。

先來說說這副對聯(lián)。

通過查閱有關(guān)歷史文獻(xiàn),我傾向于以下聯(lián)意:大明湖尚稱為“明”,可是明王朝的燕王朱棣這些龍子龍孫卻叔侄相殘,不忠不義,大悖人倫,真是不堪回首啊!

鐵公真是一塊“鐵”!他忠君保國,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。其不屈的精神,高尚的氣節(jié),或許只有景清、方孝孺差不多可以比肩?。?/p>

欲參透此聯(lián),須先了解聯(lián)中涉及的幾個人物。

這副著名的楹聯(lián),提到了三位忠烈之士,他們分別是,“公真是鐵”的鐵鉉、“景忠”的景清、“方烈”的方孝孺。

鐵公,即本祠的主人鐵鉉(1366年—1402年),字鼎石,鄧(今河南鄧州)人,歷官山東布政使、兵部尚書。在明初靖難之變中,據(jù)守濟(jì)南,力抗燕兵,使朱棣不得不另路而過。后兵敗被俘,正氣凜然,寧死不屈,慷慨就義,時年37歲。

因其忠義,明神宗初年,即下詔“祀建文朝盡節(jié)諸臣與鄉(xiāng)”,修鐵鉉等七位建文忠臣之廟。南明弘光帝時,追贈鐵鉉為太保,謚忠襄。清高宗追謚曰“忠定”。

這里重點(diǎn)說說景清、方孝孺,此二人亦就義于“靖難之役”,是與鐵弦同時代的忠烈之士。

景清生于元朝末年,原籍陜西邠州宜祿驛,在父母相繼亡故后,被寄養(yǎng)在真寧縣寨子村外祖父家中。據(jù)史書記載,景清自幼聰穎好學(xué)、過目成誦,因此小小年紀(jì)便熟讀經(jīng)史子集,成為遠(yuǎn)近聞名的飽學(xué)之士。在父老鄉(xiāng)親的資助下,景清進(jìn)入國子監(jiān)讀書,并在洪武二十七年(1394年)的殿試中高中榜眼,隨即被授予翰林院編修的職務(wù),不久又出任御史。

景清不僅博學(xué)多才,而且為人耿直,履行彈劾職能時不避權(quán)貴,因此深得明太祖朱元璋的賞識。

建文帝登基后,憂慮諸王的權(quán)勢過大,遂在大臣黃子澄、齊泰的建議下,推行削藩政策。當(dāng)時,鎮(zhèn)守北平的燕王朱棣勇武剛毅、志向遠(yuǎn)大,是朝廷最為忌憚的對象,所以建文帝便派景清出任北平參議,以監(jiān)視朱棣的舉動。景清到任后,經(jīng)常拜訪朱棣并告誡他要效忠朝廷,并為其剖析利害關(guān)系。因?yàn)榫扒蹇诓艠O佳、言論明晰,所以朱棣對他極度欣賞,一度還將他視為知己。

景清深知朱棣刻意籠絡(luò)他的真實(shí)用意,也看出了朱棣的野心,因此在回京擔(dān)任御史大夫后,與黃子澄、齊泰、方孝孺等人一起加緊謀劃削藩事宜。形勢迫使朱棣舉兵造反,經(jīng)過4年艱苦卓絕的戰(zhàn)斗,最終竟能以小博大、以弱勝強(qiáng),奪了侄兒的皇位——史稱“靖難之役”。

朱棣自知皇位來路不正,為了讓天下人閉口,便采取大殺戮的策略,將先前與他為敵的朝臣、名士全部殺死,由此開啟明朝初期又一段大恐怖時代。在此期間,齊泰、黃子澄、方孝孺等人都被滅族,而景清卻因?yàn)榕c朱棣有舊,加之有主動示好的情節(jié),所以得到新皇帝的寬恕,并得以留任原職。

景清“變節(jié)”后飽受世人的鄙視,而對于鋪天蓋地的嘲諷、指責(zé),景清都是付之一笑,從未進(jìn)行辯解。

眾人有所不知,景清“變節(jié)”只是權(quán)宜之計,伺機(jī)刺殺朱棣為建文帝君臣報仇,才是他忍辱偷生的真實(shí)目的。漸漸地,朱棣對他解除了戒心。

永樂元年(1403年)三月的某一天,景清身著紅色朝服、暗藏利刃來到朝堂,準(zhǔn)備利用呈遞奏章的機(jī)會刺殺朱棣,結(jié)果卻因后者提前察覺而失敗。原來,此前幾日有天文官上奏,稱有紅色異星將侵犯帝座,恐是人臣意圖謀害天子之象,朱棣聽后不禁悚然。因此,當(dāng)朱棣看到朝堂上唯有景清身著紅袍,而且言行甚為異常時,心中不禁懷疑,于是派衛(wèi)士對景清搜身,果然發(fā)現(xiàn)他深藏在衣服里面的利刃。

朱棣自認(rèn)為對景清恩重如山,如今卻遭遇暗殺,心中不禁又氣又惱,遂厲聲質(zhì)問他為何這樣做,并命他供出同黨。景清見事情敗露,索性豁出命去,大聲詬罵朱棣不忠不孝,并聲稱自己這樣做,正是想為建文帝君臣報仇。景清被打掉牙齒,割去舌頭,又將滿口鮮血吐向朱棣。朱棣在朝堂上被景清罵了個血頭血臉,不禁惱羞成怒,即刻下令將他凌遲處死。死后,又被剝了皮,內(nèi)裝茅草,懸掛在城門示眾,并將其滅族。景家被滅門后,朱棣不解恨,又將滿腔怒火發(fā)泄到景清的親友身上。很快,皇帝的圣旨傳遞到景清的老家真寧縣,凡是跟他沾親帶故的人,全部被處死,直殺得人頭滾滾、血流成渠。經(jīng)此浩劫,景清的家鄉(xiāng)枕骸遍野,完全變成一片恐怖的廢墟。

據(jù)正史記載,方孝孺也因?yàn)橥戳R朱棣,落得被凌遲、滅族的下場。數(shù)百年后的今天,他們的遭遇依然令讀史之人悚然。朱棣之殘忍狠毒,可謂亙古少見。

方孝孺,明惠帝朱允炆的老師。南京被朱棣攻陷后,方孝孺天天身著喪服、啼哭,閉門不出。朱棣第一謀士姚廣孝跪求朱棣不要?dú)⒎叫⑷?,“如果殺了方孝孺,天下讀書的種子就絕了”。朱棣命方孝孺草擬即位詔書,方孝孺執(zhí)筆疾書“燕賊篡位”,而后擲筆,哭罵道“死即死耳,詔不可草”。朱棣怒捕方孝孺宗族,當(dāng)其面一一殺死,方孝孺淚如雨下。其胞弟方孝友作詩勸兄:“阿兄何必淚潸潸,取義成仁在此間。華表柱頭千載后,旅魂依舊回家山”。方孝孺亦作絕命詩:“天將亂離兮孰知其由,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猷,忠臣發(fā)賁兮血淚交流,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,嗚呼哀哉兮庶不我尤”。朱棣滅方孝孺十族,連他的學(xué)生、朋友也沒有逃脫被誅殺的厄運(yùn)。亙古未有的“滅十族”,使873人被凌遲處死,數(shù)千人被流放他鄉(xiāng)。

細(xì)心的讀者可能已經(jīng)發(fā)現(xiàn),景清已經(jīng)抱定了赴湯蹈火的必死信念。且不說他一介文弱書生不可能殺死身經(jīng)百戰(zhàn)、高度戒備的朱棣,但看他上朝時穿的一身紅衣服,就知道他要?dú)⑸沓扇柿恕挠邪禋⒄甙炎约貉b扮得如此引人矚目的。楹聯(lián)所提及的幾個忠烈之士,都是如景清這般明知不可而為之,以死明志,視死如歸的!

正如古人想象不到今天的我們在想什么,在做什么,我們也難以理解他們的思想和行為。但這并不妨礙我們思考:他們明知毫無勝算,卻仍然孤注一擲、舍生取義;他們把名節(jié)和忠誠看得比生命還要重,他們的骨頭比鋼鐵還要硬……是什么在支撐他們?又是什么讓他們?nèi)绱藞皂g和偉岸?

很早便欲作此文,我卻久久難以下筆。

這些古代的忠烈之士,一次次出現(xiàn)在我的夢境里。

古人云:成王敗寇。600多年前的這些硬漢們,敗給雄才大略的明成祖朱棣,其身后所蒙受的冤屈自不待言,其事跡也必然被歷史層層遮蔽。然而,陰霾再多,太陽也總會出來。他們的品格和精神價值,逐漸被后人所認(rèn)識。他們用滿腔的熱血和無盡的忠誠,凝聚成一股穿透人心、震徹世界的力量,讓今天的我們更加深刻地思考人生,并在這種力量的加持下不斷前行。

這,或許就是我們回望歷史所獲得的精神財富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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